<Time with you and without you> Chapter 5
Chapter 5. 涙そうそう/泪光闪闪
七月，舞台剧《仲夏夜之梦》迎来了它的处子秀。而几乎是与舞台剧开演同步，“奇迹”的夏季巡演也在七月伊始拉开了大幕。都内武道馆的首场concert后，紫原就开始了在东京和另外的城市间不断往返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内容无非是在两个舞台的台前台下忙碌以及穿插其中的舟车劳顿。当然不仅仅是他，绿间他们也都努力在solo事务和组合的工作之间取得平衡。赤司在组合之外从未有过什么主业——反过来也可以说他是个无处不在的角色，这种时候应该可以相对轻松一点才是，但结果是他才是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一个。
有时从航程中短暂的小憩里醒过来，打开座位旁的遮光板，机舱外是湛蓝的天空和猛烈的日光。连片的云朵一点点地往后，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世界才是安静的，好像从未如此安静一般。不停切换的舞台、灯光、背景音乐，无声或嘈杂的观众席，在拥挤的后台与人错身而过时闻到的对方身上的汗味……所有构成他的日常的一切就像在大屏幕上播出的片段在他脑海中无声回旋。这样的时刻注定短暂，总是被空乘亲切的询问或是不期响起的机内广播打破，然后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新被拉回日常之中。下飞机，出了航站楼后立马钻进等候的保姆车赶赴工作地点。路上和助理确认工作安排，抵达后要迅速加入大多时候已经开始的排演中。
偶尔想起曾经对冰室说过自己做不到为了工作牺牲太多，不禁自嘲：人永远无法确定多年后自己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哪怕想象了无数遍。
紫原知道自己正在面临又一个转折期。从影数年，今年是他出演作品数量最多的一年，仅上半年就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之和，还首次挑战了舞台剧。他知道总是出现在观众面前容易引起审美疲劳，也不打算以量取胜。但他更明白在初期做大量尝试的重要性——这点放在任何一行，或许都是同样的道理。
唯一至今不太适应的，是接受制作方或者事务所方面安排的采访。与其说不适应，“讨厌”或许才是更恰当的定义。天生不喜欢回答问题，新人期起更有过数次被故意曲解原意的经历，最严重的一次被迫公开道歉……这些不愉快的回忆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紫原开始solo活动以后所接受的采访数骤减。但也只是骤减而已，毕竟业界内依然有专业又敬业的记者，事务所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胡来。
最近一次接受的采访是在彩排舞台剧和演唱会的间隙完成的。国内一家专注于报道和介绍各类舞台作品的杂志想要围绕这次的《仲夏夜》进行系列报道，第一期选择的人物便是紫原。一位年轻瘦小的女记者跟着紫原在东京和外地之间来回跑了两趟，终于完成了这次艰难的采访。
紫原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第一个提问——决定参演这部舞台剧的契机是什么。他在那个瞬间犹豫了一下，几欲脱口而出的名字到唇间却化为了最平淡无奇的“前辈”。
“是因为一个前辈。”他说得暧昧不清，或许被记者解读为“不愿详谈”，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刊登到杂志上的终稿，甚至通篇已经不见这个问题——是了，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的问题，应该就是这样的结果吧。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提起的，他甚至很愿意告诉她，他是怎么通过冰室辰也知道的这位导演，这位导演对冰室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更怕自己说出这个名字以后，看到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们不知道此刻他在这里是因为冰室辰也，也不知道冰室辰也有多么、多么地想站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连他那唯一的一次失败，也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吧。
紫原不知道那次试镜的失败对冰室的打击究竟有多大，他只记得，印象中冰室唯一一次累倒住院就是在试镜结果出来后不久的事。那时他在发送给自己的照片上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好像不知悲伤为何物，但后来紫原每每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觉得：啊、小室应该是会独自在黑暗中偷偷哭泣的人吧。
十五岁的夏天刚刚来临的某天，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时节里，某天他收到了冰室邀请自己去看新上映的舞台剧的短信。那时他们已经是互发短信或者相互打电话都不太会顾忌时间的关系，收到冰室的短信是在深夜的十一点，紫原刚刚冲完澡正打算结束疲惫的一天，而在这种时候兴冲冲地发来短信的冰室，想必也刚刚结束工作不久。
紫原不作他想，简单回复了“可以哦”后就沉沉睡去。他对舞台剧毫无兴趣，只是期待着可以在观影结束后去附近有名的洋果子店搜罗美食。
如今已经记不起多少剧情，紫原全程都在专心地消灭手上满满的零食，唯一印象深刻的一幕，也只是因为偶尔看到身边的冰室被吊起的兴趣。被调暗的室内光下，他摘下了用以乔庄的帽子，脸上表情那么专注，那目光不仅仅是在欣赏，更像是在观摩某部经典的剧作一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紫原于是也不由地顺着他的目光向舞台看去。
一束光打在位于舞台正中的演员身上，那一幕似乎是剧中角色的内心独白。紫原他们的位子距离舞台很近，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演员那头醒目的红发，不同于赤司，那种红色似乎带着火焰的温度，异常灼人眼球。
长达三小时的舞台剧圆满落幕后，所有的演员携手再次上台向观众鞠躬致意。掌声四起，紫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看一眼身旁的人，他顿了一顿——冰室没有鼓掌，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舞台。“小室，已经结束了哦？”他拍了拍冰室的肩膀。冰室这才回过神，随即尴尬地解释：“……抱歉，一不小心看入神了。”
那个与其说入神，不如说是有点走火入魔吧。紫原默默地想，然后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舞台剧、男主演，冰室刚刚专注的眼神。记忆回溯到两人初次见面时，紫原顿时心下恍然。他刚想说些什么，剧场内的灯光重新被调回开演前的亮度，观众像是收到信号一般纷纷开始整理东西准备退场，四周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悉簌声。“我们也走吧。”冰室说完重新戴上了帽子，又故意低下头压低帽檐，站了起来。失去了说话时机的紫原只能跟着一同起身。
到剧场门口，人流四散。
紫原处理掉手上的垃圾，一回身，发现冰室竟然跟在前面几个人后面就这样越走越远。他几步跨上前，从身后一把拉住冰室。冰室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是紫原：“！？……敦？怎么了？”紫原皱眉：“我才想问‘怎么了’嘞。你干嘛跟着他们走啦？”他用眼神示意前面的几个人。冰室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失笑：“我还以为你就在我前面。抱歉，哈哈哈。”不等紫原说什么，他又自顾自地开始四处张望。“从剧场出来以后就觉得好饿。你对这一带熟吗，哪里有可以吃东西的地方？”
看着眼前安定不下的冰室，紫原叹口气：“你在慌什么？”他问得直接，冰室一顿：“敦……？”“小室，你明明不想看这出戏，为什么还要来？”
冰室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我虽然常常被人说不会察言观色，但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迟钝。还是说，小室你自己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在准备这出戏的试镜吧？”
如果说在剧场里的时候还只是怀疑，那麼在刚刚重新留意了一下海报上导演的名字，再加上冰室一连串反常的表现后，现在他非常肯定，一切就是他推想的那样。
紫原看着冰室脸上表情的变化，从困惑，到惊讶，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丝的脆弱。最后，他強笑着问：“原来有这么明显啊？”
是自己的错觉吗，他的眼角好像开始泛红。紫原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冰室已经低下了头：“抱歉，敦。我想先回去了，改天再联系你。”甚至连话都没说完，他迈开脚步要绕过紫原。
紫原想都没想，再次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这时他才发现，冰室浑身都在颤抖。
“小室……”
“……拜托，敦，拜托你放开我，放开我……”
冰室没有回头，声音却越来越低。
紫原当然不可能松手，但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在大街上这样明显地拉扯实在引人注目，万一冰室被认出就真的一点都不好玩了。情急之下，他只好上前一把搂住冰室的肩，低声说道：“跟我来。”那一刻，他感到怀里的人惊讶地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但没有拒绝。
他带冰室来的地方，是附近公园里一条位置隐蔽的长椅。四周绿树环绕，非常阴凉。
这个街区是有名的年轻人游乐地。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他参加过业余性质的街舞社，很多个周末都会在这里进行街头表演，所以对这一带很熟悉。
让冰室在椅子上坐下，紫原环顾了一下四周。和原来一样，越是是周末，公园里越是没什么人，大家都成群结队地去了更有意思的剧场、影院和地下live——整个公园显得异常安静。
冰室似乎又陷入沉思之中，不言不语。紫原暗忖他不会就这样离开，于是绕到公园一旁的便利店，挑了一些饮料和各种零食。拎着一大袋食物往回走的时候，感觉真的就像回到了中学时那些独自度过的周末的午间。
回到长椅旁，屈身坐下，将一罐冰镇的果汁递到冰室脸颊边碰了一下。
"——？！"毫无防备的冰室猛地回过头，发现是紫原后松了口气。接过紫原手中的果汁，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问过我，是不是有个弟弟。”
咬着饭团正打算拧开巧克力牛奶的盖子的紫原望天回想了一下，依稀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件事。冰室淡淡一笑：“刚刚在舞台上的那个，就是他。”
就是红发的那个。他随即补充。
“啊——”紫原叫道。
冰室似乎被他逗乐，继续说了下去：“并不是我真正的弟弟。你大概也知道，我在日本出道之前一直待在LA……他就是我在那时候认识的。”
“那一年他举家搬到我们那个街区，就住在我家旁边。因为都是日裔，年龄又相近——啊，他比我小一岁，和敦同年呢——所以我们很快就玩在一起了。那时他刚到美国，还那么小，语言又不流利，一定苦恼了很久吧……那时我参加着学校的话剧社，就很自然地邀请他一起参加了。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还能练习会话，对当时的他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
“刚开始，无论做什么他都会黏在我身边。不过他其实是个非常开朗的孩子，所以很快就和话剧社的其他人打成了一片。然后过了一年，他就开始站上舞台了……”
“你的弟弟，他叫什么名字？”紫原问。
“…Taiga kagami。”冰室低着双眸，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饮料瓶，说道。
“我想，他应该就是所谓的天生的演员吧。你一定无法想象，他第一次登台，竟然就可以那么自然而然地表现一切……虽然在平日练习时他也做得很出色——我那时真的非常地骄傲……”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会那么想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达到让我觉得受威胁的程度而已……”
冰室暂停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心绪。
紫原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许那时的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他不可能追上我，一直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在看着他成长吧。所以，当我第一次意识到在别人眼中他比我更出色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是我们那个街区的剧团，为了排演一出圣诞夜上演的舞台剧在选拔儿童演员。直接说结果的话，就是我被淘汰而他留下了。我想在得知结果的那个瞬间，我还不是那么难过——或者，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
“但是，发生了一件事，是吗？”紫原说。
冰室点点头：“Taiga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吵着跟在评委身后一定要让他们把我也留下，最后他说，如果我不能留下的话他也选择退出。”
“哈？——那个Taiga kagami，他是白痴吗？BAKAGAMI？”紫原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冰室又笑了：“那只是他身为弟弟为了保护哥哥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吧，虽然真的很傻……结果就是，惹怒评委也惹怒了我……我冲他大发脾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甚至连他的的演出也没去看……”
“第二年夏天我回日本过暑假，在原宿被星探搭讪，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你们后来都没有联系？”
冰室摇摇头：“我回日本以后他打过电话给我，为那时的事情道歉，告诉我决心成为一名真正的舞台演员。现在想来，我当时同意在日本出道，也许是为了逃避他。总觉得，我好像各方面都输给他了……身为兄长，不仅仅在舞台上输给他，甚至连他一半的温柔和体贴都没有，只想着自己……来到日本，感觉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冰室仰头看着被树荫遮蔽了的天空。
“但是……我现在好像又开始后悔，就这样回了日本。”
如果留在美国，自己一定也会为了成为真正的演员而努力的吧……加入各种剧团，马不停蹄地演出。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的逃离，那里成了自己永远回不去的遗憾之地。
冰室又低下头，却感到头顶一阵温热——是紫原的手。他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敦？——”
“你觉得自己在日本的这几年白费了吗？”
冰室闻言一怔，随即急切地摇头：“怎么会，我完全没有这么想——”
“那就不要再总是回头了。”紫原低头直直地看着他，说道。
“小室你也许一直觉得自己不如你的弟弟，就像刚刚在剧院的时候，也许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此刻站在舞台上的是他不是你……”
冰室莞尔：“所以我才说，敦很厉害。”
紫原皱眉：“但是在很多很多人的眼中，你已经很优秀、很厉害了…我对表演一窍不通，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执着于舞台表演，但是难道这样就表示小室以前的作品毫无价值了吗？你出演的那些电视剧、电影，不是也触动了很多人，获得了很多肯定吗？……我是不懂，不同的形式，真的会差这么多吗？小室，你当演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说完这些，发现冰室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流泪满面。
“诶？小室？！”
急急忙忙翻了翻口袋，却一张纸屑也没有，情急之下他只好伸手。指尖碰触到冰室脸上滚烫的泪水，但冰室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说，怎么了突然地！！——”
冰室用力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竟然又笑了。
“因为敦实在太温柔了。”
“哈、哈？！——”
紫原窘迫地收回手，用力挠了挠头：“我真的，一点都搞不懂你。”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重新拿起了喝了一半的巧克力牛奶猛灌了几口。
两人一时无言。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冰室说：“谢谢你，敦。”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也像平日那般沉稳，不再有一开始的故作镇定。
“我好想没有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哦。”
他能感觉到身旁冰室的笑意，很轻很细微，他也没有去看他，但就是能感觉到。
“你知道，有些话，就算自己对自己说上一百遍也是无法接受的，但如果由另一个人的口说出，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但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说这些话。所以，谢谢你。”而且……
而且你总是这么坦率，不会为了安慰我而刻意说些什么。所以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真的想说的话。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温柔。
“今天和你一起来看这部戏，真是太好了。”
最后，冰室说道。
Time with you and without you Chapter 5. END